枳壳大爷,你不晓得,我家的堂屋中,还躺着我爷老倌的尸体呢。”
我大爷爷说:“我认得你爷老倌,是个扎灵屋子的纸扎师傅,我们曾在一起,喝过酒。
他怎么死了?”
霸蛮汉子说:“乡公所的警察,来收什么兵役捐,大粪捐,水车捐,我家里,哪有什么钱交呀。
我爷老倌子一时想不通,一头撞在墙上,撞死了。”
结巴汉子说:“你扯扯扯,扯谎肏屁,都都都,都扯不圆呢。
昨昨昨,昨早上,我我我,我看见了,他他他,他在拾拾拾野粪。”
旁边的汉子说:“你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嘛。”
一个人,没有必要拿爷娘大人的生死开玩笑。
这一点,我大爷爷完全相信。
我大爷爷问:“怎么不把你爷老子埋了?”
“枳壳大爷,你不晓得,我家里穷,买不起棺木。”
霸蛮汉子说:“但是,爷老倌子死了,总要买一捆白棒布,捆了,才能埋吧?我在等我弟弟,从神童湾街上,买白棒回来。”
我大爷爷松开霸蛮汉子的手,说:“这样吧,你们花门朝的人,让斋里的人,车一点水咯。
然后,各埋各家的人。”
结巴汉子说:“我我我,我们,不不不吃大亏了?”
“却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大爷爷说:“谁叫我们都是跪在泥巴里的低等人呢?散场吧,都散场吧。”
我大爷爷走到懿家坝下的沙滩上,哦豁,到处是挑水救禾苗的人。
这些人,有八十多岁的老倌子、老帽子,有三四岁的细伢子,细妹几。
只要是神龛上未写牌位的人,都来了。
他们个个都晓得,一担水,或许能救得了一蔸禾;一蔸禾,或许能结出大半碗稻谷;大半碗稻谷,能舂出小半碗米;小半碗米,拌上野菜子,能熬出三四碗粥;三四碗稀米粥,哄得了三四个人的一餐的吊肚子;吊肚子,哪怕只填了小半个角,才不会饿死,还会留下个野藠子坨坨,在人世间摇摇晃晃,血管子里,还会留下红苋菜水一样红的血,在向四肢百骸流淌。
所以说,这个极端的欢乐世界,水才是欢乐的源泉,水比命还贵。
我家里的人多呀!
我大爷爷枳壳,我二爷爷陈皮,都是硬扁担,铁扁担,百来斤一担的水,放在肩膀上,像是擦痒痒一样,完全没有负担。
我的几个姑母,没缠过小脚,挑水的小功夫,完全没在意下。
只是可怜我七岁半多一点、八岁不足的爷老子决明,挑着五六十斤一担水,小水桶里,一个桶里盛着太阳,一个桶里盛着月亮,能沉重呀。
凡是长年累月挑担子的人都晓得,除了左肩膀,右肩膀,还有中肩膀。
一般有力气的老挑夫,先用左肩挑担子,左肩压痛了,又换到右肩上,很少用中肩,中肩仅仅换肩时,起过渡作用。
只有那些刚学会挑扇的细伢几,或者力气不是的夯货,才会长久地用中肩。
我爷老子刚学会用挑担子,先用的是中肩,双臂伸开,双手抓住扁担上两头的绳索,走起路来,颤颤摇摇,活像是上绞刑架上的耶稣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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