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一到,先由国巫预祭,召唤夏侯氏的祖先与鲜卑各部落的神灵。
这近千名的魂灵受到国巫骨铃魂歌的指引,从赤山飞越崇山峻岭而来,带起阵阵微风,将祭台四周所插的诸部之旗吹得飘扬起来。
帝后以降,宗室贵族、公卿臣僚、护卫兵士全都匍匐在地,听着国巫用沙哑的嗓音,吟唱来自草原的颂歌。
正是太阳升到天空最高点的时分,鸟雀都消了声息,郁郁的阴山从一片苍茫中显露出隐藏了一个冬天的面容来。
夏侯昭仿佛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只看到国巫在祭台上舞动的身影。
就在这一刻,骨铃魂歌猛地停歇了下来,跪在最前面的帝后站起身来,登台献祭。
众人齐拜三次,祭台之下,脸上涂着诸部图腾的八部大人杀牲洒酒,共同完成了却霜节的祭祀之礼。
享用了牺牲的神灵们,转向赤山,渐渐远去。
刚刚还在台上腾挪跳跃的国巫瞬间恢复了老迈的神态,满头白发的她已近耄耋之年,虽然身体康健,但体力着实不济。
此时她颤颤巍巍地沿着祭台一侧的台阶往下走,似乎随时都会被自己绊倒。
忽然有一人迎上去,搀住了国巫。
此人锦衣绮貌,却是乐阳公主。
“是都辰额啊。”
阳光刺眼,国巫眨了眨浑浊的眼睛,才认出了乐阳公主。
乐阳公主笑道:“国巫大人,正是都辰额。
您可要小心身体。”
国巫也笑了,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了,眼中却似有微芒闪过:“都辰额,太阳升起来了啊。”
乐阳公主一怔,也不知道国巫如何动作,已经将胳膊从她的手中脱了出来。
只见国巫摇摇晃晃地朝着送她来的牛车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太阳升起来了。
放心,还不到我去赤山的时候。”
国巫的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乐阳公主再想追上去问,帝后已经从祭台上缓步而下。
按照祖制,他们会在白道城休息一晚,第二日再举行围猎。
白道城的这座行宫因每年仅仅使用这一次,有不少久无人居的宫室已经荒败了。
圣上例行节俭,只让人关了殿门,加上铜锁以防随意出入,平时并不派人看守。
帝后带着宗室住进了维护得比较好的殿阁,王雪柳和后来赶上来的裴云也安置在了夏侯昭的宫殿内。
沉沉的暮色落在白道城中,这座由大燕太祖营建的城池,历经百年风雨,一直默默伫立在阴山之下。
它曾经看着一代又一代的英雄升起,又看着他们陨落。
苍茫的朔北大地上,唯有连绵的阴山始终与它相伴。
此时城内的官署、驻军的行营次第亮起了灯光,城外燃起了篝火。
跋涉了半个月的人们兴致勃勃,因为整个却霜节最盛大的宴会就要拉开序幕了。
大燕朝虽为夏侯氏所立,但鲜卑族素来以贵姓统御部族。
莫纳律、仆兰、丘敦等八姓贵族及附庸他们的小姓,一共握有全国三分之一的土地和人口。
因此,每姓都各占一个八部大人之位,不仅可以参议政事,早年甚至可以撼动帝位。
高宗皇帝在位期间,连部落,抗贵姓,靠着诸部落的支持,将八部大人的权利收回了一大半。
圣上登基以后,沿用此策,故而每年的却霜节前一日总会举行宴会,招待来参加祭典的部落首领们。
夏侯昭坐在摆满了珍馐美味的案几之后,没有丝毫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