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难得,她和祝青青从来没有这样和平地相处过。
喂完药,祝青青端空碗回厨房,刚转身,突然听见二婶开口。
她声音低沉,有气无力的,像是在自言自语:“整个岳家,不对,整个世上,就只有大哥待我好。”
“我们兄妹三个,都是不同的妈生的。
大哥的娘是原配,三弟的娘是妾室,我娘是续弦。
我娘出身小门小户,嫁进岳家是高攀,不擅长管家,也不会什么琴棋书画,不讨丈夫喜欢,生的还是女儿,公公婆婆也瞧不上她。
她不受宠,我这个做女儿的也被连累。
那时候,岳家四个少爷小姐,嫡长子大少爷,庶出的三少爷,寄居的表小姐,也就是廷玉的娘,还有一个继室生的二小姐,也就是我。
我的地位是排最末的。
“我娘天天就知道哭,我恨啊,恨也没办法,只好天天盼望着嫁人,嫁个好人家,去做当家主母,就再也不用受岳家上下的白眼了。
“我可太天真了,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能被安排什么好姻缘?岳家那时候已经在走下坡路,为了巴结方家,给我和方老二定了亲。
徽州城里谁不知道方老二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寻常大户人家父母疼爱的女孩儿,哪个肯嫁他?
“连我娘都不敢说什么,只有大哥敢。
那时他在外谋仕途,听说了我定亲的消息,千里迢迢从北京跑回家,跟爹拍桌子叫板,还跑去跟我说,如果我不想嫁,他就带我走,送我去外面读书……如果当时我听他的就好了,可是我不敢,我长到十六岁,从没出过徽州府的城门,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我怕。
“到底还是辜负了他的好意,我嫁了。
记得三朝回门时,大哥给了方老二一个下马威,黑着脸跟他说,我要你记住,婉清娘家还有个大哥,你若对她不起,我是会找你算账的。
为这一句话,我一辈子感激他。
“那年锦鳞的事,是我从中使坏,我挑唆锦鳞,教他对你做那种事,告诉他,这样一来,你就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我这样做,一半是为自己,拔了你这颗眼中钉,一半也是为了报大哥的恩。
“我大哥这一生,自从仕途碰壁,消磨了斗志后,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一双儿女上。
偏偏锦鳞生来痴傻,汀兰心里就只有一个方廷玉。
你和方廷玉定亲,那汀兰可怎么办呢?所以我才想出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馊主意,我也知道自己缺德,但为了帮大哥了他的心事,我无所谓缺不缺德……只是没想到,机关算尽,也不能称心。”
祝青青始终背对着她。
听完她这漫长的陈情,祝青青把碗轻轻放在桌子上,扭过头来,对她说:“您放心,我和方廷玉的婚约,本就是假的。”
出殡、下葬、烧七……七七四十九天后断七,这场丧事总算宣告结束。
断七那天恰巧赶上小年夜,为答谢方家帮忙治丧,岳家和方家聚在一处吃小年夜饭。
宴席上气氛沉闷,祝青青突然起身,清清嗓子道:“岳先生既然已经入土为安,有些事关方、岳两家的事情是时候交代一下了。”
方廷玉抬起头看着她,她要交代什么?她从没跟自己商量过。
祝青青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来:“我跟方廷玉之间的婚约,原是假的。
当年奶奶怜惜我孤苦无依,又不忍心我被二老爷收房做妾,所以才给我和方廷玉定亲,其实不过是权宜之计。
这封信就是她留给我的凭证。”
她把信交给众人传阅,传了好久才到方廷玉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