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懂天道呢?”
老僧念了声佛,答:“檀越是人,如何妄欲得知天道?”
他望着黄珊,眼中澄明祥和,“檀越心中有物,如何不以天道为无而苦?”
他指着院中繁花似雪的桂树,“檀越看到了什么?”
黄珊老实的说:“一棵树。”
那老僧笑道:“檀越若不去看它,心中又怎会有树?叶生叶枯,他生他,他枯他的;蒲团在地,无论有人坐他,无人坐他。”
老僧双手合十缓缓道,“檀越何去看天道?檀越何不看己身?花开花落我仍是我,棍棒加身我仍是我,阿弥陀佛——”
黄珊呆在这一声佛号里,好像突然之间周身一轻。
她飘飘荡荡半晌,似乎才魂魄归身,那老僧仍安安静静的望着她。
黄珊轻声说:“大师,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因为我可能出了这门,又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屋中两人寂寂对坐,屋外一人静静拾花。
黄珊忽而问:“那人为什么要拾花?他是大师的弟子吗?”
老僧笑道:“他不是贫僧的弟子。
几年前,他同女檀越一样误入贫僧院中,以后每年九月,他便来我这里捡花。”
黄珊问:“为什么?花开花落,不该自归尘泥吗?”
老僧又笑:“檀越又痴了。
花是花,人是人,檀越既为人,何作花语?”
他望向屋外那人,道,“他与檀越倒也有些相像。
他心中亦落满了花,所以他要一片一片的拾净。”
黄珊问:“那种拣法,永远也拣不净的。”
老僧念了声佛:“世间尘埃何其多?花拣不净,是心中有花。
心中无花时,不捡也无花。”
又是一阵山风拂来,满室花香,花香满室。
黄珊闭目不语良久,最终睁开眼,清声恳问:“……我能在这住下吗?”
片刻后,黄珊走出了茅屋。
她径直悄步走到那棵桂树下,拉起一片白纱裙摆,弯膝蹲下,像那缁衣人一般抬手捡起了花。
地面上散散落落铺着一层层碎花,见之不知千百万瓣。
如果这样一瓣一瓣的拾,要拾到哪一年哪一月?
她纤细的手指探花去拾,比白雪更白皙,比银桂更馥郁。
两人互不出声,各自捡花,直等日过中天,百鸟嘤啭,又至日暮钟起,山岚欲燃。
黄珊累得很,也疼得恍惚,但她仍在很慢很慢的拾花。
然后那缁衣人忽而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好像月下春水,松间悄筝,黄珊被疼痛浸没到湖底般的意识仿佛被拨云而来的明日撒落一片光辉,倏尔醒了过来。
她抬睫去看他。
距离亲近,缁衣人藏在僧帽下的几痕乌发隐隐露出,眉下漆黑的双眼中遥映着天光山色,他的目光却涤荡开山巅一派云霞蒸蔚,清明透澈的散照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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