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爷爷的话还未落韵,我大爷爷新开的泄洪口,两边六七尺宽的泥土,轰然倒入水中。
巨大的洪流,又将泄洪口的两旁,各撕开五六丈。
洪水放肆倾泻而下,哪里还有我大爷爷的影子呢。
我二爷爷连滚带爬,像个无头苍蝇,举起双手,来回奔跑着。
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嘴里大喊着:
“哥,哥哥!
枳壳!”
“哥,哥!
哥哥!
枳壳!”
我二爷爷陈皮,稍微清醒,晓得我大爷爷是被洪水卷走了。
沿着刘家屋场,樟树大丘,峦山嘴上的乱坟岗,斜插下来,到了响堂铺街上的杨氏木器店门口。
一路上,狂喊着我大爷爷的名字。
我大姑母金花家养的黑狗,褡子,全名钱褡子,不晓得什么时候,蹿到我二爷爷的跟前,眼泪汪汪,伸出舌头,舔着我二爷爷受伤的手。
我二爷爷喊我大爷爷一声名字,钱褡子跟着“吭吭吭”
叫三声。
响堂铺街上厚生泰药房,到生屋场兵马大道,尤其是三角塘塘堤上的洪水,足有大腿深。
钱褡子试图游过去,水势太急,游到半路,只得游回来,蹲在拴马的石头上,像是在“呜呜呜”
地哭,用力抖动着身子,将身上的水珠子甩干。
我二爷爷陈皮,耗着最后的力气,半走半游,勉强游到了生屋场。
生屋场六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进了三尺深的水。
屋场后面一条长沟,是滑石痞子取了自家的大门板子,堵着洪水。
滑石痞子家撒柱上,挂着一盏昏昏欲睡的小镜灯,透过衰弱的光线。
六户人家,二十多个人,挤在舂米的石碾上,哭的哭,叹的叹,骂的骂。
青葫痞子家的小儿媳妇,背上背着个青屁股孩子,站在水中呆。
那小孩子,大约是哭累了,睡了。
西阳河里,那道石砌的拦河坝,懿家坝,洪水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闪电照亮的瞬间,隐约可以看到,河里的洪水,翻过河堤,快到了塅中间一个叫“莲花吐艳”
的老坟墓旁,离生屋场,不过三四十丈的距离了。
滑石痞子看见我二爷爷,便说:“二外婆,二外婆,你来得正及时。
现在,我们六户人家,二十几条人命,不晓得往哪里去。”
我二爷爷带着哭腔说:“痞子哥哥,你不晓得,上鸦雀塘和下鸦雀塘的塘堤全断了,大水像滚龙一样,将我哥哥枳壳卷走了,是死是活,还不晓得呢。”
滑石痞子吃了一惊,忙问:“你哥哥枳壳,是什么时候被洪水卷走的?”
“大约是子时。”
滑石痞子伸开右掌,用在手拇指点着其他四个手指的关节,轮了一回六十花甲之数,才说:“枳壳属鼠,子时生的事,还有粮。”
子鼠有粮,有粮即还活着。
滑石痞子拍着胸膛,依然煞有介事地说:“不要慌,枳壳是天下第一好人,自然有神明菩萨保佑他,他还活着呢。”
啥时候了,滑石痞子还不忘拿老古板的东西,来糊弄人,拿我们西阳塅里的话来说,狗屌天师。
我二爷爷也晓得子鼠有粮这个道理,一只老鼠,有多少粮呢,粮不多嘛,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我大爷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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